新華社貴陽10月15日電題:永不歸來的“戰(zhàn)士”——追記倒在脫貧攻堅一線的貴州沿河縣駐村第一書記文偉紅
新華社記者胡星、汪軍
文偉紅兒時的夢想是當解放軍。他把夢想融入了一場特殊的“戰(zhàn)役”——脫貧攻堅戰(zhàn)。
連續(xù)7個年頭,文偉紅駐點幫扶了5個貧困村。脫貧一個,即奔赴下一個,他像戰(zhàn)士一樣,沖鋒在最前線。
在貴州省銅仁市沿河土家族自治縣中寨鎮(zhèn)大坪村,村民在采割蜂蜜(10月1日攝)。新華社記者 胡星 攝
鋸齒山下的大坪村,眼下正是百花蜜采割的豐收時節(jié),但駐村第一書記文偉紅沒能見到蜂農的喜悅,也永遠無法品到蜂糖的甘甜。兩個多月前,他在查看扶貧產業(yè)時不幸觸電,生命定格在45歲。
“我不相信他離開我了,我現(xiàn)在只認為他還在大坪村沒回來?!?/font>
銅仁市沿河土家族自治縣,是貴州14個深度貧困縣之一。2013年,沿河經開區(qū)管委會干部文偉紅開始了他的駐村生涯,烏江岸邊、武陵山深處,5個貧困村留下了他沖鋒的身影。
翻開文偉紅的駐村日記,“戰(zhàn)士”的烙印不時可見,他寫道:“當好落實政策的戰(zhàn)斗員”“發(fā)揮脫貧攻堅突擊兵作用”;在給父母的信中,他寫道:“我已做好了充分的戰(zhàn)斗準備……”
在這場脫貧攻堅戰(zhàn)中,土家族漢子文偉紅把自己當成是攻城拔寨的“戰(zhàn)士”。每到一個貧困村,他都瞄準最難啃的硬骨頭、最難解決的矛盾問題。
文偉紅(右)在貴州省銅仁市沿河土家族自治縣團結街道辦事處麝香村走訪(2016年5月17日攝)。新華社發(fā)
2016年3月,麝香這個貧困村規(guī)劃發(fā)展蜜橘產業(yè)。剛一起步,土地流轉就成了“攔路虎”,村里矛盾糾紛不斷。文偉紅任駐村第一書記后,通過入戶調查、開群眾會等方式,把村民想法統(tǒng)一起來,立馬啟動土地流轉。
背著包,裝著筆記本,穿著水膠鞋,家家戶戶跑,文偉紅的工作情景,讓許多村民記憶猶新。一位60多歲的村民因為土地糾紛多次上訪,文偉紅三天兩頭上門做工作,有時一聊就是大半天,還到多個部門查閱資料,把村民反映的問題處理妥當。
在貴州省銅仁市沿河土家族自治縣中寨鎮(zhèn)大坪村,文偉紅(左)與村民交流(2018年9月29日攝)。新華社發(fā)
中寨鎮(zhèn)大坪村是沿河縣最偏遠的深度貧困村之一,周圍群山連綿起伏,高處放眼好似鋸齒一般,當?shù)厝朔Q為“鋸齒山”。大坪村距離縣城不到110公里,但駕車需3個小時。2014年,全村372戶1552人,其中建檔立卡貧困戶180戶887人,貧困發(fā)生率高達57.15%。2018年底,貧困發(fā)生率仍高達22.29%。
這是文偉紅幫扶的第5個村。2018年3月?lián)务v村第一書記以來,文偉紅下大力氣發(fā)展扶貧產業(yè)。
烤煙種植在當?shù)貧v史悠久,但近年來外出務工人員增多,愿意種烤煙的村民越來越少。2019年初文偉紅從遵義市余慶縣引入一種植大戶,打算發(fā)展40畝烤煙。沒想到的是,村里將土地流轉辦妥后,對方卻認為生產成本過高,最終放棄合作。
這副擔子怎么挑起來?文偉紅想起了妻子黎正芬。她在縣城的一家企業(yè)上班,早年在老家種植過烤煙。
“我在公司上班一個月4000多元,他說現(xiàn)在種烤煙保證賺錢,連哄帶騙把我叫到山上來。”黎正芬說,人工費、肥料費、煤炭費,大半年來家里墊出去的錢達到了11萬元。
9月煙葉賣完,收益10.1萬元,不僅沒有賺錢,還虧了錢。村支書高騰科道出了其中的真情:“文偉紅私下給我說,搞這40畝烤煙,眼下賺不賺錢無所謂,村民有務工收入就好?!?/p>
“我覺得他對事業(yè)太忠誠了,對黨太忠誠了。”黎正芬接受采訪時泣不成聲,“我不相信他離開我了,我現(xiàn)在只認為他還在大坪村沒回來。他說過他把工作做完了,兩年過后就會回來的?!?/p>
“他就是基層干部的榜樣,不僅走到群眾身邊,關鍵是走進百姓心間?!?/font>
記者在沿河縣采訪時,從干部和群眾的口中,聽到了兩個截然不同的文偉紅。干部說文偉紅“內向、話不多”,“他到鄉(xiāng)里來,通常都是工作幾句話說完就走,不多停一分鐘。”中寨鎮(zhèn)黨委書記譚鵬飛說。群眾則說他“性格開朗,喜歡聊天,一擺龍門陣就是大半天。”
走到群眾身邊,文偉紅才像魚得到水。
在貴州省銅仁市沿河土家族自治縣中寨鎮(zhèn)大坪村,文偉紅(右三)與村民交流(2018年5月25日攝)。新華社發(fā)
一方水土難養(yǎng)活一方人,易地扶貧搬遷是大坪村的另一條出路。精準識別搬遷戶,動員村民搬遷是文偉紅要處理的大難題,全村1500多人,常年留在村子里的不足200人,100多戶村民舉家外出在遵義市湄潭縣和湖北省當陽市務工,有的甚至在當?shù)匕擦思?。面都見不到,易地扶貧搬遷難以開展。
高騰科說,為了摸清情況、宣傳政策,文偉紅帶隊前往湄潭和當陽。在湄潭,文偉紅找了一間會議室給村民宣講政策,他要付租金,對方說這種精神太難得,一分錢沒收;去當陽,早上八九點從村里出發(fā),晚上十點到,跑了730多公里的路,文偉紅用三天兩晚,核對清楚有12戶符合易地搬遷條件。
“不遠千里跑,擔心電話無法核實準確,現(xiàn)在全村搬遷961人,多數(shù)都是他上門動員?!弊T鵬飛說?!皠傞_始我不愿意搬,但是文書記專門從老家過來講政策,讓全家人都很感動,最后簽字搬遷?!痹诋旉杽展さ拇迕裥旖鹣颊f。
貴州省銅仁市沿河土家族自治縣中寨鎮(zhèn)大坪村一戶文偉紅生前走訪過的家庭(10月1日攝)。新華社記者 胡星 攝
七八月正值煙葉烘烤時節(jié),文偉紅常常穿著水膠鞋在烤煙地里跑,將煙葉送入烤房時,汗水濕透了藍色上衣,腿上到處是稀泥。
戴著草帽,早出晚歸,村頭村尾,都有他的身影?!拔臅浤阕哉业?,自己造孽喲!”70歲的土家族老人田春梅心疼他。文偉紅聽了笑著說:“我年輕,吃得了苦?!?/p>
就在犧牲前幾天,文偉紅和大坪村村主任覃彪商量,盡快找人對蜜蜂管理人員進行培訓,200桶蜜蜂是村里的扶貧產業(yè),只要通過幫扶單位驗收,30萬元的幫扶資金就可以立馬到位。
他的心都用在群眾身上。“見人就是一臉笑,開口就是伯伯、伯娘,哪里像書記嘛?”村民高騰仁說,趕集上下只要他的私家車里有位置,村民都可以搭他的便車。犧牲當天,他還用車載了多名村民下地干活。
“他就是基層干部的榜樣,不僅走到群眾身邊,關鍵是走進百姓心間。”譚鵬飛這樣評價“戰(zhàn)友”。
“爸媽,我向你們保證,等這場戰(zhàn)斗結束……”
“我的乖,哪個舍得喲!”田春梅從鄰居口中得知文偉紅去世的消息,感到“突然一下子,全身肉都散了”。
在沿河一帶的土家人方言中,尊老愛幼、實干有為的年輕人,才配得上長輩稱呼一聲“乖”。
7月22日去世當天,文偉紅把81歲村民張信龍申辦高齡補貼的材料搜集完畢,準備抽時間到鎮(zhèn)上辦理。張信龍聽說打印照片要收費,于是遞了20元錢給文偉紅,但文偉紅沒有收。
貴州省銅仁市沿河土家族自治縣中寨鎮(zhèn)大坪村村民張信龍談起文偉紅時傷心落淚(10月1日攝)。新華社記者 胡星 攝
面龐黝黑、頭發(fā)花白的張信龍向記者講述當天的情形,淚眼模糊?!巴蝗痪妥吡?,可惜呀,他對每個人都好?!崩先说吐暤脑捳Z里,滿是難過。
村民得知文偉紅去世,連忙放下手頭的事情,跑到村委會辦公室來看他。三層辦公室的樓道、對面山坡、廣場、馬路,擠滿了心急如焚的村民。那個夜晚,盡管大雨,但他們守著,直到天亮。
在貴州省銅仁市沿河土家族自治縣中寨鎮(zhèn)大坪村,文偉紅(右)在村民家中走訪(2018年12月27日攝)。新華社發(fā)
前些年,大坪村貧困戶崔素英兒子去世后就一個人生活。從2018年3月31日文偉紅主動請纓來當駐村第一書記開始,崔素英就多了一個“兒子”。每次經過她家,文偉紅都要進門看看。
“乖走了,我一晚上沒睡,接連幾天吃不下飯?!敝糁照鹊拇匏赜⒁贿呎f著,一邊擦著眼角。
78歲的高騰仁和76歲的崔素英,先后兩次到縣城去看他,去送他最后一程,100多公里的盤山公路,老人每次坐車要3個多小時。劉廷祿、蘭仕祿、蘭飛……很多外出務工的村民都趕了回來。
“他根本上是一個農民,不帶官氣?!睍r間過去兩個多月,每每說起,高騰仁仍舊情緒激動。他說,文偉紅對老年人最關心。今年初,他看病回家,文偉紅給了100元錢,讓他買點吃的補身子。
想起這些,高騰仁忍不住要落淚。他轉頭望向窗外,自言自語道:“人死不能復生,如果能復生,我們大家群眾每人一把,都可以把他拉起來,你相信不相信?”
這是10月1日在貴州省銅仁市沿河土家族自治縣中寨鎮(zhèn)大坪村拍攝的文偉紅生前居住和工作的房間。新華社記者 胡星 攝
2016年麝香村脫貧摘帽;2017年淇灘鎮(zhèn)和平村摘帽;2018年淇灘鎮(zhèn)彭華村摘帽;2019年淇灘鎮(zhèn)茶壇村摘帽;2020年大坪村即將摘帽。
這5個貧困村,都以告別貧困的姿態(tài),向“戰(zhàn)士”文偉紅致敬。
他連續(xù)兩次推掉了組織對他的評優(yōu)表彰,他認為“只要無愧于這份工作,無愧于這份責任就行了?!薄拔乙呀?0歲出頭了,榮譽多給年輕人,多激勵他們奮發(fā)有為?!?/p>
在給父母的信中,他寫下了自己的心聲。
“爸媽,我向你們保證,等這場戰(zhàn)斗結束,我會經常在你們身邊,陪伴二老,盡一份兒子應盡的孝道,并向你們講述我的戰(zhàn)斗故事!——不孝兒:文偉紅”。